刑事诉讼认罪认罚制度施行至今不过数年，可谓成效显著。据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布的数据，在全部一审公诉案件中，认罪认罪适用率已经90%以上；而认罪认罚案件量刑建议的采纳率，则超过了95%。在这个光鲜数据的对面，一审法院的数据则十分暗淡：只有大概10%的一审公诉案件，是由法院独立拿出定罪、量刑意见，法院的“自留地”逐渐缩小。我一直在好奇，认罪认罚案件的比率是否还会继续提升，无限接近100%？

以后的事情难预测，我们先回到从前和现在。

刑事诉讼关系到公民的生命、自由，效率不是其唯一价值，甚至一直不是其主要价值，不能挤占公平、正义的应有空间。起初，领导和专家们提出将认罪认罚作为审判中心的配套措施，让刑事案件“繁简分离”，使检法机关有更充分的时间和精力来应对疑难、复杂和争议较大的刑事案件。

这个理由说起来很有道理，但说好的审判中心呢？

在大约10%不是认罪认罚的案件中，一审法院又有多少是完全采纳检察机关定性量刑意见的？是否也是和认罪认罚案件一样，绝大多数案件都是照单全收检察机关的意见呢？这个数据没有公布，但至少可以确定，无罪判决率极低，一直只是万分之几；再除去其中的自诉案件，这个比例就更低了，近乎“万一”。没有审判中心，法院的“自留地”也荒芜的差不多了。什么证据出示在法庭、裁判形成在法庭，越来越少有人再提了。这是认罪认罚抢跑、还是审判中心掉队？

一审的情况不如人意，不还有二审吗？

然而，在一审判决后，绝大多数认罪认罚案件是不会上诉的，因为上诉会有引发抗诉、增加刑罚的风险。尽管最高人民法院有领导撰文，质疑检察机关的抗诉，但这种观点对隔壁公司显然是“然并卵”；本身不是司法解释，也很难给二审法院撑腰对抗检察机关的抗诉。至于未认罪认罚的案件，上诉率当然会高些；但不到10%基数，对上诉率不会有太大的影响。因此，认罪认罚率的提升，公诉刑事案件的上诉率必然大幅下降。

这样，二审法院有时间审理复杂、疑难和争议较大的刑事案件了。然而，二审不开庭，现在却成为当前刑事诉讼中突出的问题。有人会认为不开庭的通常是简单案件，但实际并非如此。由于认罪认罚程序的过滤，争议不大的案件很少能够走到二审。坚持不认罪认罚的案件，有相当高的比例是争议较大的；而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的，则又只是其中一部分，很难说二审有多少简单案件。而二审不开庭的，往往是其中相对复杂、疑难和争议较大的案件。

前段时间笔者还就这个问题接受权威媒体《财新》记者的采访，吐槽了一些问题：复杂的案件二审开庭，法官可能会面对调取新的证据、申请证人出庭、进行重新鉴定、排除非法证据等一系列问题；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，将会使自己陷入争议之中。而不开庭，就有机会避免案件的争议直接、全面、彻底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，可以使自己在一定程度上置身事外，至少有此种感觉。

审判中心化的理想未能落实，审判空心化的现实已经出现。

今天，突然有一篇文章在律师的朋友刷屏，标题是《被告人认罪认罚，律师辩护无罪，结果-------》，有人备注是无罪判断，我以为又是律师同行在炫成功案件的推文。打开后却意外发现，是河南省高级法院发布的、由该院一位刑事法官撰写的文章。该文以一起认罪认罚案件的无罪判决为例，阐述了律师在认罪认罚案件中进行无罪辩护的法理。说实在的，这篇文章本身并无新意；但难能可贵的，是由法官书写、由法院发布。

见惯为公诉机关助攻的法院，偶尔见到中立判决案件、客观解读法律的法官，甚感欣喜，遂转发了文章。

最后还想说一句：丧失存在感，是丧失存在必要的前奏。刑事审判，法院该醒醒了。